嵌顺镶德

【丕植】你放贷吧,你悔改罢?!

Summary:大概是曹丕做了一个梦,惊醒后心怀愧疚地剜掉曹植耳朵的故事。


我用弹弓打死了一只小鸡。


子建把弹弓递给我,又踢过来几块碎石。我捡起石头,熟练地将它含进皮筋柔软的嘴巴,拉长,瞄准,然后打向一群小鸡。绒团样的小小生命立刻尖叫着四散逃逸,扑腾着翅膀抖落出一地鸡毛,地面重新变得冰凉时,我才把弹弓还给他。


子建扯着我的袖口晃了两下,然后他伸出手指,说,哥,你把那只小鸡打死了。我跨过很多石头,脚趾平静得忧伤。那只小鸡瘫在地面,没有出血,只是抹布往软塌塌地待在那里,身上有一块凹陷,大概是被石头消解掉了,生了癌样自内而外溃烂得彻底,却还是毛茸茸的。


于是子建说,哥,要不我们去把它埋了吧?


小鸡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顽强地伸着爪子,最终在他第十六次将鼻尖凑过去看时悄然断裂,冲剂遇水样在一瞬间化为乌有。我们坐在地上,背对背,肺贴着肺,有一群蚂蚁从石头缝中爬过。我捡起石头,亲眼看着他们爬上我的手臂,掉进袖子,钻进伤口,被指甲碾成泥。我的胳膊很快就开始泛痒,我撩起袖子去抓,直到被抠烂了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子建瞪大了眼睛盯着我把自己的胳膊挠得乱七八糟,嗓子却像是被毒哑了。我听到一声枪响,乙炔瓶崩裂般清脆得可怖。半座山都被炸飞了。于是我举起石头,对准子建的脑袋砸了下去。


蜷缩在火车硬座时我突然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活,我被分配去自习室扫除,椅子放假前就倒扣在桌面上,挪下的速度被具象成人,过筛的面粉样细细密密地堆满了教室的每个角落。他们拎着拖把,攥着抹布,从前后门不断地进去再出来,肺泡样兴致勃勃地同外界交换着空气。我就蹲在饮水机旁吃粉笔。


墙皮雪崩样从天花板砸下来,甚至墙体都龟裂出一条寂寞的纹,虾线样横在后背,墙则是被泡熟的虾皮,像云一样。小时候的粉笔最好吃,咬起来如树枝般咔吧一声断裂,像用鞋跟碾过雪地,嘎吱嘎吱。改良后的粉笔趁机变得油润,吃进嘴里就像被打上一层工业蜡。


我念书时偷偷吃了很多粉笔,结果不幸吃出了肠梗阻,被送进医院,再被送去看心理医生。一张木桌横在我身前,我无辜地耸耸肩膀,说我只是爱吃粉笔,就像你们爱吃苹果西瓜梨。他不悦地叩叩桌子,提醒我说这场咨询净价四百块。我扣着甲盖两侧的死皮,思索片刻后说好吧,那我可能是有点病。然后揣着一裤兜的咨询建议回家,上楼前将它们全部丢进垃圾桶。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我的掌骨像驼峰。


此前我把额头贴上小臂,小臂夹紧大腿,四肢空隙间夹着一个拉链上锈的运动背包,日照下泛着很多颜色。拉开拉链,里面瞪出一双眼睛。我隔着书包去摸他的脑袋,凹陷的眼眶让我回想起小时候意识到人不过是一具披上皮囊的骨骼的恐惧,我害怕得发抖,就像拆楼时经过听到一声爆破的巨响,下个月看见脚手架冬笋样铺天盖地地堆砌成山。老楼的尸体不见了,砸在地上的残砖碎瓦单薄得如同一片虾皮。


一个男人从隔壁车厢走进来,喘着粗气,拽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头发糊在脸上,嘴角湿润,水草样可怜兮兮地贴在地上,高跟鞋被蹬掉了,只剩下长了茧的脚跟,白花花地蹭着每个人的裤脚,于是所有人都把腿收回去。他扯着她的头发,她开始凄厉地尖叫,树根样扭曲着自己的四肢,我甚至以为她的头也会被扯掉。


女人的尖叫声愈发微弱,漏洞的风箱样喘着粗粝的气。她一手攥住男人的胳膊,剩下一只手心同他紧紧相贴,如同一对热恋的眷侣,挣扎得仿佛溺水者抓住伸至耳边的竿,尽管正是那竿把她打进水里。


书包在我身前孕肚样隆起,过道被染得殷红,站起身时我突然有点想吐,于是我带着他向厕所走去,就像意外怀孕的高中生课间前往厕所企图偷偷产下一子。子建被我钩在衣挂上,然后从侧兜摸出弹弓。我很擅长打鸟。我摸出弹弓,又摸出石头,组装好后站定,通过大张向地面的蹲便口盯着脚下疾驰而过的铁轨,轰隆隆地硌飞了石头。我有一点惆怅,而全部惆怅都来源于一种裹进塑料模样的恐惧。我拉弓瞄准,就像先前帮他打死那只活蹦乱跳的小鸡,射出的石子打在器壁上,活跃如迸溅的火星,敲出矴矴哐哐的响。砸疼我的脚,我闷哼一声,我累了,于是趴在洗手台把遗书写了,像提前酝酿了二十年。


我拿弹弓去打窗户,直到裂缝大到足以容纳子建的头。我把它丢了出去,立马就被甩到身后。我伸出脑袋,头发巴掌拍在我的脸上,我快被划过脖子的风绞死,他则漫无目的地往后滚呀滚。衣领上的纽扣样偷偷亲着缝纫机。


我趴在雪地上,脸颊紧贴着地面,身下压着的雪已经因为我的重量而变得坚硬。我爬起来,留下一排果仁样的脚印,发现自己正被困在一片正方形的领地。围住边沿的墙路缘石般凸起,四周除了楼还是楼,只有楼与楼的间隙间才能看见天空,那里也白茫茫地飘着雪。


我饿了,脸被冻得快要碎掉,一块铁皮样晃晃悠悠地梗在我的头上。我想吃一些土豆,芋头或是一切能让淀粉深深嵌进我后槽牙的东西,像牙医在我嘴里砌了墙。子建给我打了很多电话,他先前也给我打过很多电话:拍电影的时候,电影被剪辑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拿针头扎自己的时候——他都会给我打电话,然后一声不吭。直到半个钟头后我把电话挂掉,然后他又打过来。


因此我已经分不清我的颤抖到底是来源于裤兜还是胃。胃的颤抖从我住进医院起就有了,轻微如振翅的蝉。当身边的雪也开始相继向着楼下流淌时,我突然明白了。我想起沙漏。绸带样从他身上潺潺流过的火车或许才是他的宿命。他张开胳膊,等着车轮从他身上碾过,眼睛深邃得像村头的井,他像华夫饼。我抱着他的头,行李箱里装着他的身体,搁在头顶上,看着窗外被炸掉一半的山从我身侧疾驰而过。


然后一个半米高的雪球从楼上掉下去,掉到地上崩裂开来,里面掉出子建的头。于是我想起那个第一次把粉笔塞进嘴里的下午。


子建坐在我的身前,围着遮布,脖子与头的连接处光滑如沾湿的肥皂。发剪嵌在我的指根,拉环样把我的手指吃得熠熠生辉。只要我想其实就能用虎口环住他的脖子,拿剪刀把喉结戳得稀碎。子建咧开嘴巴,说自己至少给我打了二十个电话。他的头发从我的指缝中析出,纤细如水库崩裂的闸口。我把手附上他的耳背,感受新生发与绒毛苔藓样的触感,然后手一抖,剜下了他的耳朵,掉在地上,寂寞得像个腰果。子建失声尖叫,血从他的额角流出,明艳如垂在耳侧的舌。我叫了车,确保能在他的伤口溃烂前赶到医院。


我从地上捡起他的耳朵,然后把剪刀丢进了垃圾桶。世界是一只耳朵,像蛋壳一样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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